2008年6月9日 星期一

寫作、喪子、兒童劇團:黃春明

關於黃春明

黃春明老師出生於宜蘭的羅東,在家中排行老大,八歲那年,母親的病情一直不曾好轉。有一天,他和弟弟在廟口的廣場玩,一個老人邊吃著龍眼,邊吐出子來,他和弟弟兩人一看到龍眼子就你爭我奪地搶成一團,吵著說:「下一顆是我的!」因為龍眼子洗乾淨曬乾後,硬度很夠,鄉下小孩都拿來當彈珠玩。只見阿公臉色難看地打老遠走來,廟口的老人們問說:「你媳婦怎麼了?有沒有好一些?」阿公並沒有答腔,只朝搶龍眼子的兩兄弟走來,邊罵道:「大家四處找你們,你們還在這裡?不知死活呀!還不趕快回去?你媽媽不行了!」算是回答了旁人的問話。   一回到家裡,春明看到媽媽房間一屋子的大人,親戚好友都來了,大人們紛紛說:「回來了,回來了!」然後就靜默下來空氣有點凝重。這時,母親看著兩兄弟,氣若游絲地交代說:「你們以後要乖,要聽阿公阿嬤的話呀。」  春明與弟弟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死亡的經驗對八歲的孩子太陌生了,他汗潸潸的手中還握著剛剛死命搶到的龍眼子,他走到母親床前,攤開手向母親說:「囉,媽妳看,我剛剛撿了好多龍眼子,這些給妳!」現場的大人突然哭成一團,只因為才八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懂,就要失去母親了……     黃春明因為母親的早逝,他不記得母親是什麼時節過世的,只記得那時恰是龍眼正多的季節。這段童年往事,據黃太太林美音透露將是一部長篇小說。
年少的輕狂歲月
  母親的早逝,由阿嬤帶大;和繼母間的關係,讓個性倔強的黃春明自尊心更強。 從小學起,他就聰敏異常,反應很快,又十分頑皮,總是好打不平,在保守的東台灣鄉下,這樣的孩子幾乎就是問題學生了。求學期間,特別是到了青春期更加叛逆他認為很多制度不盡合理,想法非常多的他,變成總是和老師唱反調,和同學打架滋事,這在學校制度下都不被允許的。    狂飆少年時,每逢不快意或受委屈時,他常想到自殺,要自殺前總會想起身邊的人,「討厭的人,你要死得讓他很難看,來報復他;可是想到爺爺那張臉,我就做不下去了。」  他從羅東中學、台北師範、台南師範唸到南台灣的屏東師範才畢業,不為別的,都是為了管人閒事或是自尊心強,不容被冤枉,打了一架又一架。直到屏師的張孝良校長問他:「屏東再過去是哪裡呀?」他答說:「巴士海峽。」校長點頭笑說:「台灣地理還不錯嘛!好好在屏東師範唸畢業,巴士海峽可沒有師範學校喔!」  唸書時,考珠算課,老師到各個學生面前出考題,學生都專注地盯著算盤,不敢抬頭,深怕會因為瞬間抬頭就錯過一連串數字。到黃春明的時候,老師站在面前好久都沒有出聲,他忍不住抬頭看一眼,老師出不其意地重重摔了他幾個耳光。「當時我怒極了,不能還手打老師,我又靠窗邊坐,便用手肘往窗玻璃猛力打過去,當場血噴如柱,老師嚇壞了,要同學立刻送我上醫務室。」黃春明卻抱著手肘、忍著痛說:「老師不告訴我為什麼被打,我就不上醫務室!」  原來他故意把算盤反過來擺老師經過他說明後,發現倒置算盤並沒有錯,事後老師還向他道歉,並肯定他顛覆千年來發展的模式。  黃春明聰明好辯,才情盎然,無論寫文章、玩戲劇、畫畫、拍電影、廣告企畫等都抓得到竅門,做得有聲有色,他就是那種生來合該引人注目的角色。「一方面很自卑,一方面又很自大。」當兵回來分發學校時,他刻意挑沒人要去的花蓮山上,深怕鄉梓的子弟被他教到,回家家長問起:「導師是誰呀,叫什麼名字?」「黃春明!」他想到那種情景就擔憂起來了,因此故意挑個沒人認識的偏遠地區,那曉得一公布出來居然是宜蘭廣興國小!  既然命中注定要教自己家鄉的孩子,黃春明努力作個好老師,在作品中也常以他和學生之間的關係為題材。但黃春明始終是個挑戰制度的人,認真教學卻仍與教育體系扞格不入。三年實習期滿,他就準備改行了。
多彩多姿的藝文生涯
  輕易考入宜蘭中廣,擔任記者、編輯,還主持一個晨間節目叫「雞鳴早看天」,他那善於說故事的能力,猶如默片時代的電影辯士,感染了宜蘭鄉親們。在中廣他也結識了一個「比我更有能力的女生」:林美音,節目播音員,一個清秀溫婉、頭腦清楚的女子,日後正是知他、容他的妻子。民國五十五年黃春明結婚後,和太太遷居來台北。文學創作巔峰期就在這個階段。  早在當兵時,他就常投稿到聯合副刊,林海音女士當時擔任主編,每回為了發與不發黃春明的稿子,可以輾轉反側一夜難眠,林美音女士說:「她發了,在那個時代可能會出問題;不發,又覺得文章好,不發說不過去。」因為黃春明的小說常有些象徵,例如兩支空酒瓶升到旗竿上;「城仔落車」描寫在現實生活邊緣喘息的祖孫期待女兒的外省丈夫之援助等。這些內容在當年「相當敏感」。但林先生又認為黃春明的小說確實好,該給這年輕人機會。林先生遂成為在文學創作上第一個著力提攜他的前輩。  「文學季刊」創於民國五十五年,第一年黃春明就加入了,匯集了彼時文壇的新銳王禎和、尉天驄、陳永善(映真)、王拓等。每期,黃春明都要寫一篇文章。其後在桑品載主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時,黃春明的創作量急速增加。在廣告公司上班的他,總利用晚上時間寫作,常寫到第二天爬不起來,連續三、四天沒去上班,只好又換一家公司。就這樣,在廣告界以創意著名的黃春明,常被人三顧茅盧,又為了創作,進進出出多家公司。  現在三十五歲左右的人可能還記得,民國六十一年黃俊雄電視布袋戲正紅,中視推出了一個兒童節目「貝貝劇場」,其中的「哈哈樂園」主角小瓜呆、凸眼蛇以及像竊聽器的樹上木耳等,這些是黃春明所策畫引進的杖頭木偶,曾擄獲多少孩子的心。接著,黃春明在中視拍攝紀錄片「芬芳寶島」重新改寫了台灣紀錄片的語言,也在人間副刊帶動「報導文學」的風潮。 民國七十幾年,黃春明的小說就和電影重新結合,又締造了台灣新電影的新紀。
用心栽培下一代  走過快意恩仇的歲月,黃春明圓融了些,他把精力放在兒童劇團的培養、花心思去管社區的事、對老人的關切與觀察等;不管做什麼事,黃春明都全力以赴,到逐漸成熟後,他最想做的就是為台灣兒童多寫些好故事,編些有趣的兒童劇,他告訴太太:「年紀愈大,愈會寫童話,可以深入淺出,不會只說些大道理。」他不只扮演一個文學創作的角色而已,更進一步說,他應該算是個社會工作者,不是知識份子似地站在雲端執拂塵,而是深深地入世,從凡夫俗子身上找到真正的生活智慧,並且透過自我反省來看現下的台灣。  他曾經演過一齣戲叫「小李子不是大騙子──新桃花源記」,故事的動機源於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當初演出時還被過度敏感的人士告誡過。事實上,他只是有感於台灣的移民現象,想告訴觀眾說:「桃花源不必找了,只要你對今天的社會不滿想要移民,就是尋找桃花源的行為。」  但他看到許多移民並不快樂,子女移民的老人家每回要出國「探親」時,親友總會問說這次要去住多久?老人家都是喜孜孜地回說:「少說也住個一、兩個月!」老人家兩個禮拜就回來了,你問他好不好,答案多半是含糊的「不錯,不錯。」黃春明說,你要是隱形到他們家裡,就會知道他們有多麼不快樂,只是把家產變賣了,他不能說不好。年輕人都上班,小孩子都說英語,那個男人(女婿)若把阿公叫成爺爺已經夠野蠻了,「居然還叫我們牛懶趴(Grandpa)!」一切的一切,移民都沒有想像中的好。
台灣就是桃花源  黃春明相信,桃花源在自己腳下這塊地,避秦之亂的百姓也要經過六百年,才到晉朝,在那麼黑暗的時代,發現有一個如此之美的小農社會。但他指出桃花源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仍然是時間的累積。「宜蘭才不過四百年,我們就好好花些心思,也能有一個桃花源。」黃春明反對現行的社區總體營造概念,而親力為宜蘭的傳承找出更悠長的願景。  腳踏宜蘭,黃春明體認到台灣人最基本的問題在於認同危機,學生的教材都不現實,課本裡唱著:「我家門前有小河」,前面早改成大樓了;校歌裡還有反攻大陸的歌詞等等;大人說得都是假的,讓他們如何認同?   因此,黃春明願投身於兒童的教育策畫宜蘭縣的「推行本土語言教學」,錄音帶聲音還是由林美音錄的。至於恢復舊地名的工作,重新找回當年人民的生活智慧。宜蘭社區理念的宣導則是將桃花源的理念現代化等。而他也從這些工作裡蓄積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學藝術創作素材,他說:「我花在社區的工夫與工作比文學成就還要好。小說家本來就是幸災樂禍的,只要不死,所有的經驗都會變成他的經驗,將來就可能有大部頭小說出來。」    即便在以往負擔極重、社會環境保守、政治戒嚴那樣的環境下,黃春明都不斷創作出膾炙人口的小說、散文,這些作品尚且被日本、韓國、美國等國家選譯多次;而今年十月,中國大陸的「中國作家協會」將以「黃春明研究」為專題,邀請他前往北京參與討論。相對來說,每年台灣的浩瀚書市居然如此難尋那歷久彌新、益發雋永的作品,豈不令人慨嘆?    但願真如黃春明先生所預言的,台灣終將會成為一座新桃花源,桃花源裡有書香陣陣,開卷有益,值得甚解!黃春明的新力作能重啟純文學的桃花源,台灣讀者乃至世界讀者都是文學疆域的武陵人。
(本文節錄自第二屆國家文藝獎「藝術家素描」,非常感謝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轉載)
http://librarywork.taiwanschoolnet.org/gsh2007/gsh4969/right01-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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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則留言:

susanna 提到...

國峻不回家吃飯
【國峻不回來吃飯 】~~黃春明~~

國峻,我知道你不回來吃晚飯,我就先吃了,
媽媽總是說等一下,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那包米吃了好久了,還是那麼多,還多了一些象鼻蟲。
媽媽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她就不想燒飯了,
她和大同電鍋也都忘了,到底多少米要加多少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媽媽生下來就是為你燒飯的,
現在你不回來吃飯,媽媽什麼事都沒了,
媽媽什麼事都不想做,連吃飯也不想。
國峻,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飯
我在家炒過幾次米粉請你的好友
來了一些你的好友,但是袁哲生跟你一樣,他也不回家吃飯了
我們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就沒有等你,
也故意不談你,可是你的位子永遠在那裡。

【洪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回家吃飯」一向是歸屬感的指標,八○年代在美國看過一個片子《歸心似箭》,
一個傷兵脫了隊,千山萬水就為回家,家的吸引力比地球磁場還強……
我平日習慣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因為吃飯時,口在忙,手在忙,
但是眼睛是閒著,邊吃邊看的話,全身器官都不浪費。
所以我一向是充分利用時間,嘴在努力增加我身體的營養,眼睛在努力增加我大腦的營養。
那天,正在啃饅頭時,眼睛在聯副上突然掃瞄到「黃春明」三個字。
黃春明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人,因為他擇善固執,為理想,有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所以我立刻集中注意去讀他的東西。
讀完,難過得不得了,連嘴裡的一口饅頭都忘了咀嚼。
天下想要自殺的孩子都應該先來看一看這篇〈國峻不回來吃飯〉的小詩。
看看一個作爸爸的人如何用日常生活的語言輕描淡寫地說出心中無可言喻的痛。
我小時候看〈販馬記〉李奇哭監時,
有一句「人生三苦: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黃春明不老,但喪子之痛不論任何年齡層的感受都一樣。
這篇文章是生命教育最好的材料,真該收入國文課本,讓所有孩子都讀到。
詩一開始說,「國峻,我知道你不回來吃晚飯,我就先吃了,媽媽總是說等一下,等

久了,她就不吃了,那包米吃了好久了,還是那麼多,還多了一些象鼻蟲」。
不知道的人讀起來沒什麼感覺完全是爸爸在跟兒子說話,但是知道的人,悚然一驚,

因為國峻用他的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是永遠不會再回來吃飯了。
爸爸比較能接受事實:知道你不回來,所以我就不等你,先吃了。
媽媽卻是無法承受這個打擊,滴水不沾,家裡的米不但沒少,放久了,還變多了,多
了些象鼻蟲。看到這裡就讀不下去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再下去,「媽媽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她就不想燒飯了,她和大同電鍋也都忘了,到底
多少米要加多少水?我到今天才知道,媽媽生下來就是為你燒飯的,現在你不回來吃
飯,媽媽什麼事都沒了,媽媽什麼事都不想做,連吃飯也不想。」
孩子不在了,作母親的也就沒有燒飯的慾望了。
大部分的中國母親都是為子女而活,挽著菜籃上市場時,想的都是孩子愛吃什麼,先
生愛吃什麼,所以爸爸到今天才知道,媽媽生下來是為兒子燒飯的,兒子不回來,媽
媽就什麼事也不想做,連飯也不想吃了。
我想起我要考大學聯考時,我媽媽很擔心我會在考試時生病,影響考試成績,那時台
灣還沒有冷氣,夏天天氣熱,晚上都是開電風扇睡覺,母親擔心我吹電扇不蓋被會著
涼,所以一直交代要蓋被,因為她先睡,我後睡,所以母親常常晚上睡一睡爬起來看
一下,有沒有踢被睡,專心做功課時,會被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一跳,忍不住抱
怨,叫她不要管我,母親總是說「媽媽生下來就是要管你們的」。
看到黃春明的詩才了解,的確,媽媽生下來就是為了孩子忙的,沒有孩子,也就沒有
了人生目標,什麼都不想做,連飯也不想吃了。
第二段說「國峻,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飯」,口氣有點哀怨,
如果一個兒子一年都不回家吃飯,父母是要埋怨的,
可是誰想到國峻去的是一個有去無回,不可逆轉的旅程呢?

http://www.wretch.cc/blog/sww99/7864652

susanna 提到...

黃國峻追思茶聚樂聲伴花香
黃春明溫馨告別愛子

記者趙靜瑜◎台北報導
 「他自己決定,他就是要用他的生命去愛她,我們如何能夠用自己的價值觀,來要求他按照我們的規則走?」為小兒子黃國峻舉行了一個素淨的追思茶聚,知名作家黃春明昨天緩緩道出他現下的心情,親手將冰冷的身軀解下的黃師母也說,國峻心靈上讓他承受的痛苦「一定遠比雙親失去他的痛苦還要多」,雖有千般不捨,情願相信他已經回到了幸福的時空。
 昨天一整個早上,黃家門口沒有傳統告別式鑼鼓喧天的喧鬧,屋內流洩不止的鋼琴音樂伴隨滿室的香水百合,黃春明邀約文壇好友尉天聰夫婦、遠流發行人王榮文、吳靜吉博士、前教育部長曾志朗等「看過國峻」的長輩一起參加黃春明定名為「嘻笑怒罵」的聚會,黃國峻生前的小說出版商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許悔之、副總編輯鄭麗娥等人也都到現場,陪伴黃國峻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無論再如何不捨,就算再怎樣克制,總是有人聽著聽著就開始吸著鼻子,忍不住眼淚,不忍年輕的生命如曇花般就這樣消逝。
 傳閱著黃國峻的相片,黃春明說,小時候是個小可愛,但已經顯露了敏感早熟的本質。黃春明的老友陳映真說,黃國峻出生時他還在警備總部,後來慢慢認識這個小男孩,「當時我在編湯英生的故事,講著講著,忽然黃國峻不見了,原來他躲在牆角哭,那時我就跟黃春明說,這小孩太敏感,要好好照顧他。」詩人楊澤說,總以為自己年紀長黃國峻一輩,很多話不曾對他說,「我要告訴他,他是這一代最有才華的小說家,他的中外文學根底,已與生命相呼應,成為他秀美氣質的一部份。」許悔之朗讀了他寫給黃國峻的新詩《好奇怪的人生啊》給在座大家,並為他當晚得知意外之後,長哭不已,讓黃春明安慰感到抱歉。
 黃春明說,他希望告別的氣氛是溫馨的,不要弄得交通阻塞,鑼鼓喧天,「你們現在踩的地板,這幾年來都是國峻在擦的,他喜歡乾淨,有時愛講笑話,親近藝術、文學及音樂,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黃春明擔心跟兒子最親近的妻子也跟著「去了」,這幾天一直刺激她,甚至故意跟她作對,「一直安慰她,她就會覺得自己真是受害者,真的無法堅強。」黃師母昨天帶著大家參觀兒子的房間,滿室回憶,不用的抽屜黃國峻拿來當成書櫃,生性節省,自省性強,這三十二年黃國峻帶給全家的快樂,遠非筆墨可以形容。
 為了紀念這位早逝的小說家,誠品書店將在七月六日舉辦「盲目地注視——黃國峻其人其文」紀念座談,《誠品好讀》七月號以及《聯合文學》雜誌也將製作紀念專題,讓讀者更了解他的作品與內心世界。2003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3/new/jun/30/life/art-1.htm

susanna 提到...

黃大魚文化基金會
http://www.bigfish.org.tw/pg1.htm